2023年10月18日，习近平主席在第三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开幕式上宣布：中国国家开发银行、中国进出口银行将各自设立3500亿元人民币融资窗口，丝路基金将新增资金800亿元人民币，以市场化、商业化方式支持共建“一带一路”项目。这是在共建“一带一路”迈向新阶段的重要历史节点上，习近平主席向全世界宣布中国支持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的八项重要举措之一，是中方向世界庄严宣布的制度性安排。为深入贯彻落实第三届“一带一路”高峰论坛精神，本文主要针对中东海湾国家推动境外人民币贷款、扩大人民币在当地实际应用场景进行分析研究。

一、金融合作重要性不断凸显

海湾国家（沙特、阿联酋、卡塔尔、科威特、阿曼、巴林，以下简称“海湾六国”）及其代表的中东国家处于“一带一路”海陆双线交汇点，地缘位置重要，我国是世界大国中唯一和该地区所有国家都没有历史冲突和包袱的国家。习近平主席提出“守望相助、平等互利、包容互鉴”的中阿友好精神，倡导构建“面向新时代的中阿命运共同体”。近年来，中阿战略对接加速推进，经贸合作日益密切。

与此前我国长期对中东“相对超脱”的外交策略相比，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对中东战略投入显著增强。习近平主席多次将中东国家作为新年首访或连任后首访，并于2022年12月召开首届中国—阿拉伯国家峰会，既是22个阿拉伯国家首次集体与单一国家举行峰会，更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中阿间规模最大、规格最高的外交行动。但同时，部分中东国家传统上受美西方影响较深，即使美国有一定“战略撤出”，也不能低估其给共建“一带一路”带来的猜忌、干扰和阻挠压力。我国驻中东各国使馆、经参处等多次表示，当前形势下，大部分中东国家是中美国际事务博弈的关键“摇摆票”，在许多重大敏感问题上，双方需逐一争取，斗争激烈。需充分认识我国与中东关系的重要性、复杂性、敏感性，要深入研究以金融手段服务我对中东合作大局，加强经济外交等各方面利益绑定度。

目前看，金融领域既是拉紧双方关系的关键一招，也是亟待提升的合作短板。外交部多次表示我国与中东之间务实合作“大经贸、小金融”特点突出。近5年，中阿贸易额接连跨过2000亿美元、3000亿美元和4000亿美元大关。我国每天进口阿拉伯原油超过500万桶，约占原油进口总量的52%。双方在能源、基础设施、产能合作等领域已实施200多个大型项目。但金融合作尚处于起步阶段，广度和深度相对不足，制度化水平较低，多元市场主体参与热情尚待激发。此外，作为典型的国际融资高端市场，部分发达阿拉伯国家（特别是海湾六国）与国际高度接轨、高度开放、高度竞争，拥有多个国际和区域金融中心，是美西方构建现代金融体系的重要支柱——石油美元的发源地，金融制度标准基本全盘照搬美西方。中资金融机构整体上在满足当地监管政策、服务当地优质客户、支持中资企业投资项目等方面存在“水土不服”等现象，亟待研究解决。

二、中东海湾地区推动境外人民币贷款现状

（一）金融和货币市场基础制度安排层面

目前，全球范围内仅有9个国家采用本币利率、汇率均与美元严格盯住的货币政策，具体为海湾六国，以及吉布提、伯利兹、厄立特里亚。“本币以固定汇率盯住美元，本币与美元自由兑换，石油出口以美元结算”是海湾六国本币发行及币值锚定的基础性制度安排，也是一切货币政策和金融市场运行的底层逻辑，与美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是汇率盯住。自上世纪80年代至今，沙特汇率固定在1美元兑3.75里亚尔，阿联酋固定在1美元兑3.67迪拉姆，阿曼固定在1美元兑0.385里亚尔（所谓汇率变化一般只出现在小数点第4位以后）。

二是利率盯住。本币基准利率与美元基准利率盯住，并随美元基准利率调整而同幅度调整，导致各国货币金融体系与美元从底层制度上深度绑定，货币及利率政策独立自主程度低，受美元影响大，政策和市场惯性强，短期内难以动摇。任何非美元货币走强等危害美元币值稳定、进而威胁本币币值及货币体系稳定的“挖美元墙角”行为，都会受到来自海湾六国各类市场主体及美方的强大阻力和干扰。

（二）市场实际供给层面（人民币供给端）

由于油气以美元结算是关乎海湾六国币值稳定、金融市场根基及外交战略的根本性安排，虽与我国有长期、大额、稳定的油气贸易合作，但油气以人民币结算始终无法突破。由于中东产油国经济结构具有非常典型的单一性、外向型、脆弱性特点，油气产业贡献了财政收入约70%、GDP约50%、出口额约80%，“石油以美元结算红线”导致各国缺少人民币收入来源，人民币贷款无法形成“借-用-还”闭环。

此外，目前海湾六国均未将人民币纳入储备货币，与我国货币互换进展亦慢于东南亚，目前与科威特、阿曼、巴林尚未签署货币互换协议。在我央行大力宣介下，2022年初卡塔尔签署350亿元人民币互换协议，2023年11月阿联酋、沙特分别签署350亿元和500亿元人民币互换协议，但未见相关国家央行具体推动使用。在不具备本币与人民币直接兑换条件的国家，还款时只能通过美元为中间途径兑换为人民币，借款人将承担汇率波动风险和换汇成本，大规模抛售美元也不利于本币币值稳定，导致各国存在较大顾虑，间接抑制了人民币贷款需求。

（三）市场实际需求层面（人民币需求端）

1.工程领域

海湾六国工程承包领域市场规模庞大，且有大量中资企业广泛参与总包、分包，但实际人民币用款需求较少。

一是当地中资企业受制于设计、核心设备、运维等高附加值环节的技术标准壁垒，往往仅负责土建施工，大部分用款需求仍为美元或本币。海湾六国为公认的国际工程承包高端市场，通行欧美标准体系，在设计、关键技术、核心设备准入上设置了较高的壁垒，中资设备制造商进入市场难度大。以火电站为例，海湾国家现有火力发电三大主机均采用通用电气、西门子等生产设备，上海电气、东方电气等至今未能在海湾六国实现准入突破。另外，后期运维服务等也一般由设备出口商继续提供，如沙特利雅得地铁由西班牙和美国联营体提供设计、信号系统和车辆；迪拜地铁由日本企业联营体提供设计、信号系统和车辆，中资企业仅负责土建分包。

二是海湾六国完全具备钢铁、铝、水泥等常规建材的本土大规模生产能力，可满足本地项目需要，即使出现缺口也基本就近从土耳其、印度等国采购，因此建材等亦无需从中国大量进口。

三是海湾六国签证政策灵活，且由于宗教共通、高热气候相似等因素，当地劳工主体为印巴籍，典型的工地结构为“一个中国工头带几十个印巴劳工”，不具备在东南亚等周边国家的大规模华人华侨基础（如阿曼全国仅不到3000名中国人），因此支付工资等个人金融服务亦以美元或本币为主。

2.主权领域

从全球范围具体实践看，对境外人民币需求较多的国家主要有以下特点。国际评级较低，与美元绑定程度相对不深，本币币值波动较大，其本币支付能力受限且较难从市场上获得美元，“退而求其次”引入人民币作为相对强势货币用于偿还国际债务、平衡国际收支等，如委内瑞拉（国际评级C）、俄罗斯（国际评级CC）、埃及（国际评级CCC+）、阿根廷（国际评级CCC+）、蒙古国（国际评级B）、白俄罗斯（国际评级B）、墨西哥（BBB-）等。相比之下，海湾六国国际评级优秀（卡塔尔AA、阿联酋AA-、科威特AA-、沙特A+，均高于或等于我国评级），注重与美国同盟关系的“外交基本盘”（除了阿曼，海湾六国的其他五国均有美国驻军），基本不会考虑被美国制裁等潜在极端事件时为应对可能出现的外汇短缺、支付中断而寻找替代外汇来源。与美元绑定最深，能轻易获得大规模美元等强势货币，对欧元需求有限，对人民币需求尚不积极。

本轮高油价周期（2021年至今）极大改善了海湾六国财政收支平衡，各国均实现大幅财政盈余，即使经济实力最弱的阿曼2023年亦实现31亿美元盈余，为近十年来首次。2024年，阿曼公布其财政盈亏平衡油价预计仅66美元，而美国能源情报署预测2024年油价均值82美元，阿曼宏观经济和财政状况进一步转好。在财政普遍充盈大背景下，中东海湾各国开展主权借款最主要的考虑即为获得综合成本比美元更便宜的融资以置换现有存量融资或还本付息，对人民币贷款报价、掉期/换汇后的综合成本要求极高。

（四）案例分析

阿曼是海湾六国最具合作优势和潜力的国家。在外部环境和国际关系上，是整个中东地区难得的温和中立国家，从未卷入区域内冲突斗争，是海湾六国中唯一没有美军驻扎的国家；在资源禀赋上，已探明石油储量52亿桶，天然气储量7000亿立方米，居非欧佩克成员国首位；在市场潜力上，是海湾六国较早进入产业多元化的国家，发展可持续性较强；在双边关系上，阿曼将对我国关系置于其对外关系最高等级，85%-90%石油出口面向我国（多年平均值）。

2017年，中国国家开发银行、工商银行联合牵头向阿曼财政部提供一笔总额35.5亿美元的中资银团贷款，有效缓解了阿方在油价低迷时期的财政困境，开启了中资金融机构向中东海湾主权国家授信合作的先河。该笔贷款于2022年到期回收后，阿曼财政部向中资金融机构表达了继续合作意愿。2024年初以来，根据最新内外部形势，阿曼财政部初步表示愿探讨新增人民币主权融资，同时提出希望中方金融机构直接提供掉期后（SWAP或CCS）方案。

三、政策建议

《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O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提出要“稳慎推进人民币国际化”以及“坚持市场驱动和企业自主选择，营造以人民币自由使用为基础的新型互利合作关系”。营造“新型互利合作关系”，关键在于境外人民币使用场景与循环的搭建。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我国发展以及人民币国际化仍然处于重要战略机遇期。尽管发展环境面临深刻复杂变化，但只要我国保持定力、办好自己的事，人民币国际化基础将更加坚实，发展空间将更加广阔。

一是聚焦人民币国际化的主要发力场景。在境内，以上海国际金融中心、粤港澳大湾区、海南自贸港、边贸地区等为突破口，以试点促改革、促开放，形成跨境人民币使用可复制、可推广的制度性成果。在境外，顺应我国经贸结构变化，在“一带一路”倡议、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中国-海合会自贸谈判等框架下，探索境外人民币对接形式。

二是打造顺畅便捷的人民币流通闭环。加强顶层设计与攻关，更多签署、升级双边本币结算协议，扩充货币互换机制；推出更多的人民币对海湾各国小币种等金融产品，在税收优惠、指标考核、跨境流动限制等方面，为参与小币种交易的市场主体、提供小币种交易服务的金融机构提供政策支持；以上海国际金融中心，联通东道国金融市场；以经贸合作为基石，探索开辟特许通道。

三是应依靠市场化的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和市场化的人民币汇率价格信号。在人民币成为国际货币、国际投资者广泛持有人民币资产并在全球广泛开展人民币外汇交易的情形下，加快推动中东海湾等与中国有密切投资贸易往来的国家货币钉住人民币，使人民币成为这些国家的“货币锚”。由此形成的人民币汇率，会成为下一步中国企业在全球范围内调整供应链与生产线、推动产业结构升级的一个非常好的价格信号。

四是鉴于海湾六国与我国传统友好，在许多国际事务中处于关键的“中间派”，油气等各领域经贸合作空间大，从先行先试推动境外人民币试水推广的角度，现阶段建议不严格限制其必须实际使用境外人民币，可在一定程度上灵活处置，如允许其掉期、换汇后支付中资企业工程款，转换为美元后维稳其外汇市场等。

（来源：国际工程与劳务杂志，作者：孙晓力）